灰色地带的文学(第3/5 页)
隔了几十年,自己至少也在精神世界里走过了漫长的坎坷路,这些细微的差别,便清晰显露出来,如同风吹雨打的古老建筑,砖瓦上的苔痕,梁柱上的木纹,令人怵目惊心。
我们都听说过,朱西甯从军后,走南闯北的简单行囊中,有一本张爱玲。朱西甯跟胡兰成的交往,也是台湾文艺圈熟习的掌故。甚至还有人大胆到把朱西甯归类为张派或胡派。
这一层,在重读《铁浆》后,更加让我觉得寂寞。
我始终认为,台湾当代小说,在鲁迅和张爱玲这两个性质颇不相契的传统中,选择了后者,是相当不幸的。
这么些年来,由于新批评这个文学理论在台湾一度成为显学,张爱玲被尊奉在庙堂之上,鲁迅则变成了某种政治符号。
这个发展,重读《铁浆》,也使我觉得气闷,我认为,朱西甯的作品,应该属于鲁迅、吴组缃、沙汀、艾芜、叶紫和罗淑所代表的这个传统。不过,应该先厘清一点我们对这个传统多年来的一些误解。
先说鲁迅。
鲁迅死于一九三六年,逝世前十年内,除了几个故事新编(他自己也认为不过是“速写”),一篇小说创作都没有,全是匕首与投枪。虽然是白话小说的开山大师,鲁迅一生只有两个短篇小说集、两个散文集,而且全是一九二六年以前写的。一九八六年,有感于鲁迅逝世五十周年,我写过一篇短文《鲁迅的坟》,里面有这么一段话:
冯雪峰,一位文艺战线上的中共地下党员回忆说:“一九二八年十二月的一天晚上,柔石(按:左联五烈士之一,一九三一年在上海被捕后处死)带我去见了鲁迅先生,从此我就跟鲁迅先生接近,一直到他逝世之日为止。”
这段话透露了一条线索,鲁迅的最后十年,变成了“青年导师”,实际上成了社会活动家,这就是他自己也曾不耐地控诉过被“四条汉子”之类的人物包围的结果。同情革命的文学家与文学出身的职业革命家之间,终究有一线之隔。
一九二六年以前的鲁迅,是在正宗左派文艺理论家恨不能消灭的所谓“灰色地带”活动的,这就是为什么阿Q一点无产阶级气概也没有却有血有肉,祥林嫂毫无反抗意识却真正感动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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