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盛世的末日（二十三）

“你到了该醒过来的时候了。”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幻成黑蒙蒙的一片，耳边传来林瑾清的呼唤声。

苏小仙双目紧闭，却忍不住质疑道：“为什么我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从前我经历过的场景留下的记忆？”

“这个我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解释。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这是我的基本业务范畴。你大可以放心。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从那个梦境中醒来。这需要你主观上意愿的配合。否则的话,你将继续沉睡下去。你应该可以预测到那个梦的发展方向,末世之中，无论如何，各类物资的匮乏程度都不是我们能适应的。那并不是什么舒适的梦境体验,不是吗？”

“还好吧。”苏小仙仍然双目紧闭，迟疑着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谁能保证我究竟是醒过来,还是坠入一场新的迷梦当中。”

“可是……如果再把这个梦持续下去的话，会对你的精神造成极大损伤。甚至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一直以来,你分明知道真相，却四处遮掩，让我时刻陷于迷雾之中,分不清正确的方向。你凭什么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凭什么主宰我的人生？如果你此刻说的话是真的，你的身份只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而已，不是我师父，也不是阿错的父亲，也不是在末世的那场梦境中同我出生入死的同伴，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选择？”苏小仙大声嚷嚷着。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如果她想知道更多的真相，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从梦境之中抽身而退，隔岸观火，而是整个人继续沉浸其中。

林瑾清沉默了一阵子。“即使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你也不愿意放弃？”他语气很是郑重。

“这些天我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你们左右着。你们似乎都知道很多秘密，熟悉很多我不熟悉的东西。所以你们很容易就做出一些决策，而我甚至看不懂这些决策是基于什么事实做出，将要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我浑浑噩噩，跟着你们东跑西跑，事情却总向着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我受够了！我要看见真实！你知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哪种人，就是医院里对着有能力自行承担恐怖真相的身罹癌症的病人做出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却剥夺了他知道真相和以自己的真实意愿计划最后的人生的权利。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不管你是哪个身份，你都应该很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才对。“苏小仙大声说道。

林瑾清又沉默了一阵子。“我明白了。我会陪着你把这个有关末世的梦境做下去的。你将看到真实，虽然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未必能够接受这样的真实。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苏小仙迟疑着睁开眼睛，发现她躺在一间病房里，四周入目之处皆是一片洁白，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洁白的被子。最后，她抓住了铁架床那冰冷的床沿，那种触感让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她醒了！”白色的门被推开了，一群人举着摄像机、话筒冲了进来。苏小仙一眼就看出，他们手中的摄像机和话筒都是她记忆里已经被淘汰的老款式，这些人的衣着也好像倒退了十几年。由此可见，末世的资源相对比较匮乏，连这些行走于时尚最前沿的人也无法保持他们从前的品味。

“没办法，习惯就好。旧东西是土了一些，但是那时候人做事认真，不浮躁，东西的质量反而比现在好。这些都是军品，从仓库最底层翻出来的，居然还能用。”林瑾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仿佛看透了她心思一般，微笑着解释道。他的一只手里捧着一束鲜花，另一只手牵着阿错。

“苏小姐大病初愈，又和林先生一家团聚，请问有什么感想要同关心你、支持你的观众说的吗？”话筒已经见缝插针地送了过来。

和林先生一家？苏小仙仔细品味着这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向林瑾清看了一眼。林瑾清果然善解人意地在旁边解释：“因为你和其他人的英勇表现，所有的妖魔都已经消失了，人类社会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百废待兴的时候，第一步就是本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以社会上民众的实际状态为导向，制定一些适应民众需求的规则。你也知道，前一段时间许多□□离子散，家庭结构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而在共度危机的时候，有些人之间的感情从同伴升华至更深的层次。”

“也就是那些所谓的露水夫妻了。”苏小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瑾清的米分饰太平，指出真相。末世之中，人们以能够活下来、更好的生存为第一导向，从前盛世中的婚恋关系、亲子关系被无情地瓦解，男女关系混乱到极点。

“是的。有一部分事实婚姻被合法化了。”林瑾清轻声说道，“我和你因为阿错的关系，被认定为是一家人。上面说，这样的关系有助于塑造你身为英雄的高大光辉形象……”

“好了，我知道了。”出乎林瑾清的意料之外，苏小仙一挥手，表示并不介意，“都说过要陪我把梦境做下去的嘛，以什么形式陪伴，并不紧要。”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对面直播屏幕里的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动嘴唇。显然，她虽然能够沉浸在梦境当中，却无法改变梦境中苏小仙的状态。梦境里那个苏小仙这个时候的表情应该是一脸茫然和沉默，所以她也不能有别的动作和言语。

在苏小仙和穆羽然那场以引蛇出洞为目的的纯作秀的婚礼之后，妖魔大军遭到了惨败。这是人类社会中制定战略战术的那些专家所没有想到的。本来苏小仙和穆羽然只是两颗微不足道的棋子，甚至可以说是一步试探的棋路，但是却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专家们通过监测设备观看了人类奇袭妖魔大本营的情景，最后顾沐白化身巨蛇将山洞的整个穹顶都砸碎，将人类和妖魔隔绝开来的时候，专家们曾经想动用核武器玉石俱焚，这样的话包括苏小仙、穆羽然、林瑾清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会成为妖魔的陪葬品。不过这一计划，在另一些专家勘探了当地地形之后指出，在此处动用核武器会对人类社会的环境造成无可逆转的影响，从而直接影响人类的生存。末世之中的人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家大业大、觉得随便浪费一些资源、污染一些环境无关紧要的人类，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浩劫，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都被直接划为不适宜人类居住，从前可以肆无忌惮享用的肉食如今成为危险的代名词，故而他们需要精打细算，最终才放弃了核武计划。

不过，经此一役后，妖魔仿佛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一般。之后专家们在妖魔最后出现的那个山谷反复勘探，除了若干看上去无害的动物尸体之外，再也寻不到半点妖魔存在过的痕迹。从顾沐白化身大蛇之后，苏小仙彻底晕了过去，等到她再醒来时候，已经天翻地覆，人类宣布他们取得了和怪物战斗的最终胜利，苏小仙等其他一些残存者成为战斗英雄，接受世界级的关注和赞美。

这样的日子大约又持续了几年。尽管暂时没有了妖魔肆虐，但是整个世界上的资源匮乏的局势却没有得到丝毫的扭转。战后惊魂初定的人们对于繁衍人口这件事情产生了极大的热情，而资源匮乏的他们自然没有采取有效的避孕措施，导致因为浩劫一度锐减的地球人口数量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由于缺乏必要的营养，几乎所有的新生儿都长得像小萝卜头似的。政府为了避免民众恐慌，向他们洗脑说所有的孩子生来就应该长成这样。

谎言重复一万遍就会变成真理，再说，那场浩劫中有太多人产生了心灵创伤，从前生活的记忆零落成似是而非的碎片，他们自己也记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所以被这样反复洗脑之后，民众并没有因为一堆一堆的小萝卜头而恐慌焦虑。苏小仙曾经无不嘲讽的说，世界总算符合《道德经》的治国标准了，把民众当白痴一样养着，让他们没有理想，没有志向，不知道人生目标，浑浑噩噩。

然而，再怎么浑浑噩噩的人，当亲眼目睹自家怀胎十月生下一个非人类的时候，还是会惊惧不定的。第一个非人类是一个长着猪尾巴，有着鱼一样脑袋的婴儿。政府给出了统一答案，说是返祖，又说这是近亲结婚的产物，趁机传出风声说要重新对民众的婚恋进行规范。然而，当那个鱼脑袋猪尾巴的婴儿将他的父母逐一啃食之后，所有的专家都噤若寒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